辽宁省盘锦市于台村。中午12点多,66岁的李广伶开着农用三轮,拉着一车玉米棒回家,卸下玉米棒后,又开着车出门,路过村里的商店时,李广伶停车买了点散装的饼干,两瓶水,又回到地里,妻子还在地里等他。随手拽一把晒干的玉米秆垫着,两个人席地而坐,开始了他们的午餐。
中午时分,66岁的李广伶坐在秸秆上吃着从村里商店里买来的散装饼干。
李广伶种的14亩地,全是玉米,收获时,先把玉米砍倒在地里,晒五六天,等晒干了,再一个个把玉米棒子掰下来,装车送回家,之后再把玉米秆打捆拉回家,以备冬天烧火做饭取暖。这一番收获的工作,从10初开始,一直到10月底才能结束。
就在李广伶的玉米地斜对面,一片200多亩的水稻也快收割完了,水稻的主人姓刘,在周边总共租了2000多亩地种水稻,全程机械化种植,收获的时候,四台收割机,每台每天能收三四十亩,这片大约200多亩的未收稻田是最后一批,这一两天,就彻底收完了。
他用古老的方式生产
李广伶夫妻俩每天早晨7点左右出门,晚上五六点回家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遵循着古老的生产方式——家庭生产、手工种植,唯一使用机器的时候,是春播前请人用机器翻地起垄,除此之外,14亩地的玉米全靠人力完成生产。
李广伶种的14亩地,全是玉米。
这片细长条的地大概有10亩,三四十米宽,一百多米长,占了李广伶家14亩耕地的绝大部分。以前种过大棚蔬菜、香瓜,后来有点儿种不动了,就不种了。这些年来,一直种玉米,一年一季,主要的活儿,都是李广伶一个人干。
事实上,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,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。
李广伶有两个儿子,都在城里打工,也都成家了,大儿子已经生了孩子,李广伶的妻子去城里帮忙看孩子,小儿子刚结婚不久,还没孩子,暂时不用操心。
每年“五一”前后,李广伶会请开农机的人来帮忙翻地起垄,顺便把前一年留下的秸秆茬儿铲平,“人干起来不容易,机器就很简单,一趟过去,秸秆茬儿就旋平了,垄也起好了,再用手持的点种器点种,我一个人,一天能种三四亩,14亩地,四五天就种完了”,他说。
种粮食,不只是春种秋收,播种前要施底肥,中间要追肥,打农药,倘若遇到旱情,还要浇水抗旱……
李广伶开着他的农用三轮车,一个人下地,一个人回家,每年种一季,近六个月,侍弄着他的14亩玉米,只有秋收的最后一个月,妻子会回来一起收。
他用机器耕耘大地
玉米地边上,是一条四五米宽的土路,一台大车就把路占满了,路中间有深深的车辙,几台厢式货车穿过这条小路,停在不远处的稻田边上,这是一片200多亩的水稻田,头一天还有四台收割机一起收割,第二天只剩下一台。
收割机没有驾驶舱,驾驶员穿着厚衣服、戴着口罩站在小小的操作平台上,一站就是一天,费用按面积算,收一亩70块钱,一天能收三四十亩。
农机手驾驶收割机正在收割水稻。
3米多宽的切割刀,轻松地将水稻卷进收割机,秸秆被粉碎,扬到身后的地里,留下未脱壳的稻谷,用输送管倾倒到货车里。
货车来自粮库,装满后直接拉到粮库,过秤、入库。
水稻的主人姓刘,并不是本村人,七八年前,他在这里租了2000多亩地种水稻,这块地是最小的一片。
2000多亩水稻从种植到收获,刘师傅几乎不用自己动手,全部由机器完成,他只要出钱雇用就行。甚至卖粮也不用太操心,规模上去了,自然有粮库的人来地头收粮。
货车来自粮库,装满后直接拉到粮库,过秤、入库。
刘师傅是专业的种植户,2000多亩水稻是他唯一的产业,水稻品种不错,又因为地块在盘锦,大米产业成熟,基本上不愁销售。相对来说,天气情况、病虫害等因素对水稻生产有影响,这也是农业生产必须面对的现实。
一笔无法计算的账目
2019年的春天经历了一场干旱,但夏秋的多雨多少弥补了水分的不足,粮食收成不错,不过,价格也有所下降,“去年还卖1块3一斤,今年只有1块2,一斤低了一毛”,刘师傅说。
刘师傅算了一笔账,除了最开始平整土地的费用之外,平常种水稻的投入,包括地的租金、种子、化肥、农药、雇用工人和机器费用等,大约每亩1500元左右。“今年一亩地差不多能收1500斤,分摊到每斤稻谷上,差不多1块钱,多出来的才是利润。价格低一毛,一亩地的收入就少150块”,他说。
隔壁李广伶的玉米也丰收了,虽然还没过秤,但他估计,一亩地能打1200斤至1300斤左右。同样的,价格比去年也低了1毛多,去年收购价8毛多钱,今年的价格刚刚到7毛。
“大概估算了一下,按照现在的价格,14亩地的玉米大概能卖1万3千元至1万4千元左右”,李广伶说。
家庭生产也有成本核算,李广伶说,“开春雇人起垄,买种子、化肥、农药等,14亩地加起来得投入4000元左右,剩下1万,就是这一年的收入”。李广伶的计算没有包括自己近半年的人力成本,这在小农生产的模式里,从来都是被忽略的成本。
除了种地的1万元收入外,李广伶夫妻每个月各自还有120元养老金,全年一共不到3000元,以及14亩地的农业补贴,也有2000多元,这些就是他们全部的收入。
“够用吗?”
“看怎么用了,收入低,支出也低”。
吃完午餐的李广伶坐在秸秆上,中午有些热了,他的领口微微敞开,身上的碎屑还没抖干净。他一边闲聊,一边算账,“一年下来,人情往来得两三千,剩下的都是日常的衣食住行之类,种地的1万块钱,基本够了”,他说。
农业生产向来存在不可抗的自然灾害。刘师傅和李广伶的计算是在正常年景下的,只是包含了卖出价低于往年的事实,没有包括自然不确定因素。
两个难以比较的模式
在李广伶的家里,他们夫妻两人可能是最后一辈儿种地的人了,“不光是我们家,其他人家也是,纯粹种自家地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,都出去打工了,以后也不大可能回来种地了”,他说。
隔壁的刘师傅,则是另外一种模式,规模化的种植,改变了生产方式,使得低效的传统农业,变成了现代产业,农民变成了农场主,不再下地,却能够获得比以往更多的收入。
在更广袤的大地上,像刘师傅这样的农场主,越来越多地成为了农业生产的重要力量。农业农村部日前发布的数据显示,“目前全国纳入农业农村部名录的家庭农场近60万家,经营土地1.6亿亩”。而早在2014年,国家农业部门就曾印发《关于促进家庭农场发展的指导意见》。2019年9月,中央农办、农业农村部等11部门和单位再次联合印发了《关于实施家庭农场培育计划的指导意见》。《意见》指出,要“加快培育出一大批规模适度、生产集约、管理先进、效益明显的家庭农场”,同时要求“依法保障家庭农场土地经营权,加强基础设施建设,健全面向家庭农场的社会化服务和家庭农场经营者培训制度”等。
家庭农场式的农业生产,正成为现代农业发展的重要趋势之一。但对于李广伶这样的传统农民来说,转型为农场主并不容易。
“我们很难像他们那样租几千亩地种粮食,先期的投入太高,假如租2000亩地,一亩地租金500元,就是100万元,这是先给人家的,还要平整土地,买种子、化肥、农药、雇人……还没卖钱,先投入几百万”,李广伶说,“投入之后,风险同样很大,遇上自然灾害,损失没法儿承担”。
李广伶觉得,农场化的种植,可能还得更多的年轻人来干,“我们年纪大了,种地就是习惯,而且自己种,也挺舒服,想干了就干一会儿,想休息了,躺下歇会儿也没人管,不算累,至于收入,够用就成”,他说。
小农户与家庭农场,不同的不只是效率
和家庭农场相比,小农户的生产效率显然更低,但这并非意味着小农户就要被淘汰,因为真正相比较的,不只是效率。
2019年3月,中共中央办公厅、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《关于促进小农户和现代农业发展有机衔接的意见》指出,“当前和今后很长一个时期,小农户家庭经营将是我国农业的主要经营方式……在鼓励发展多种形式适度规模经营的同时,完善针对小农户的扶持政策,加强面向小农户的社会化服务,把小农户引入现代农业发展轨道。”
事实上,像李广伶这样的小农户,也在逐渐转变,从最初的纯人工生产,到开始部分依靠现代农业服务,在未来,或许还将有更多的农业服务,让他们完成现代化转型,从繁重的体力劳动和低效的生产方式中解脱出来。
当然,李广伶也有自己的考虑,“自己种地不算人工,如果全都雇人雇机器来种,就要考虑成本问题,目前卖玉米的收入,估计得全花出去,那就没什么剩余了”。
《关于促进小农户和现代农业发展有机衔接的意见》中,同样也提出了多项促进小农户转型的措施,包括“建立合作社”“发展特色种植”“加快托管服务”“发展型业态”等。而这些举措,仍需时间才能收到成效。
李广伶和妻子坐在秸秆上掰玉米。
下午一点多,休息完毕的李广伶夫妻,重新回到玉米垄中,跪坐在秸秆上,地里每隔几米,就放着一个袋子,不用起身,掰下来的玉米棒子,就能扔到身旁的袋子里。
旷野天低,阳光正好,金黄的玉米渐渐填满袋子,一路之隔的稻田里,收割机还在轰鸣,收稻谷的货车刚刚装满,正渐渐远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