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称为“水立方”的国家游泳中心正在改造成“冰立方”。北京市民可以在现代化的冰雪世界里尽享冰雪之乐。如果让时光倒退两百年,那时候北京的冬天,冰面上又是个什么情景呢?
大清有个“冰鞋队”
来”。至于比赛规则是怎么样的、怎样算获胜,这篇赋里没有详细解说。反正是通过竞争、比赛之后,“伯仲分,甲乙第,并前行赏”,“勇者特旌”——优胜者受到特别嘉奖;“任者均赐”——参加者也都人人有份。皆大欢喜。
“革戏”,在清代高士奇的《金鳌退食笔记》中有所描述:“每队数十人,各有统领,分伍而立,以皮作球,掷于其中,俟其将堕,群起而争之,以得者为胜。每有此队之人将得,而彼队之人蹴之令远,喧笑驰逐,以便捷遒敢为能。”
《日下旧闻考》中说:“太液池冬月陈冰嬉,习劳行赏,以简武事而修国俗云。”
清末学者夏仁虎《清宫词》中有诗咏其事:“冰鞋队在液池西,长至才过集健儿。鞠蹴分棚旗八色,庆宵楼上看冰嬉。”诗后注释说:“冰鞋队,以长至(按:即冬至)后于太液池作冰球诸戏,名曰冰嬉。盖集八旗及内府之健儿充之,平日亦有钱粮。冰嬉日,帝奉太后及后妃宫眷,御庆宵楼观之。”庆宵楼在琼华岛南半山之上,永安寺寺墙之西。即乾隆皇帝“每逢腊日奉皇太后观冰嬉之所也”。诗中的“鞠蹴”,即乾隆《冰嬉赋》中的“革戏”。
可见,冰嬉乃是清朝历年的冬季“保留节目”,从清初一直到清末,或许后来中断过,到了光绪中叶,慈禧太后命神机营选拔旗兵练习滑冰技艺,组成专业“冰鞋队”。表演时,预先在冰面上用石灰摆成“万字不到头”图案或“天下太平”字样。冰鞋队员手持五色彩旗鱼贯而行,组成各种队列和花样。清末官员寿森写有追记宫中见闻《望江南》百首,其中一首是写慈禧观看冰嬉的:“前朝忆,西海阅冰嬉。万字回环旗五色,成行结队去如飞,天下太平时。”西海,即位于宫苑之西的三海。
皇家有专业的“冰嬉队”,民间也有业余的冰嬉爱好者。在有皇帝的年代,北海为皇家禁苑,百姓滑冰多在什刹海、后海、积水潭和外护城河。辛亥以后,老百姓才可以到北海的冰面滑冰。石继昌在《春明旧事》中说,三四十年代,北海冰场上常有一银须清瘦老人,神态悠闲地滑行冰上,现在还能在老照片中找见这位老人滑冰的身影。此老名叫吴桐轩,是当年参加过为慈禧表演冰嬉的万字队冰鞋队员。
冬至过后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,气温降低,河湖之水冻成冰。人们穿上“土冰鞋”,到冰面上纵情驰骋——那叫冰嬉;乘坐上人力拖拽的冰床,在护城河、什刹海上兜风,那就是当时最奢侈的享受了。
冰嬉这个词,出自清朝乾隆皇帝写的一篇《冰嬉赋》。在这篇赋的引言中他说道:“国俗有冰嬉者,护膝以芾,牢鞵以韦,或底合双齿,使啮凌而人不踣焉;或荐铁如刀,使践冰而步逾疾焉。较东坡志林所称更为轻利便捷,惜自古无赋者,故为赋之。”这段话的意思是说:冰嬉,是满族人旧有的风俗。戴上特制的护膝,用皮绳将鞋固牢,将两根齿条或者是一块铁片固定在鞋底,这样人踩在冰上便不会跌倒,并且滑行如飞,比《东坡志林》中所称赞的更为快速便捷,但却从来没有人用辞赋加以赞美,所以我要做一篇赋。
所谓“东坡志林所称”,如果没弄错的话,大概是指苏东坡《梦中作靴铭》中称赞帝靴的一句话:“天步所临,云蒸雷起”。拿这句话来跟冰嬉健儿所穿的冰鞋比较,实在勉强。
乾隆皇帝一贯喜欢掉书袋。在这篇洋洋千字的《冰嬉赋》中,不乏别人不认识的生僻字和不熟悉的典故,读起来佶屈聱牙,还是骈体文,很令今天的读者费解。比如:“载取载藏兮,顺彼月令;以训以赉兮,陈我冰嬉。”这是要说什么呢?不过是说,岁暮年终之时,天寒地冻、北风呼啸,湖面结了冰。像每年春秋两季的狩猎一样,按照惯例,八旗子弟要在冬季以冰嬉的方式习武练兵。他写道:列阵于太液池冰面上的八旗子弟冰嬉健儿,“衣短后,膝蔽前,靴齿双利,鞵(鞋)刀两儇(音宣,便捷),编伍森列,齐队便(pian,二声)旋”。一声号令之后,“朱旗飐,捷步腾”,如“蜂轶猋惊”——像一群黄蜂争先恐后地飞舞,像一群猎犬受了惊似地狂奔;“闪如曳电,疾若奔星”——速度之快,有如闪电流星。
这就是所谓的冰嬉了?还有呢:队列表演之后,有速滑比赛,然后还有“革戏”——球类比赛:“其名圆鞠”;有一“中立而不倚”的“执事”——即裁判吧,将球抛起,令参赛者争抢:“珠球一掷,虎旅
太后、皇帝坐冰床
对于不会穿滑冰鞋冰嬉的人来说,乘坐冰床也不失为一乐事。
冰床,又称凌床,凌,就是冰,此外还有拖床、拕床之称。据宋代人江休复(1005—1060)所著的《江邻几杂志》说,冰床本是河北雄县霸县一带拖运芦苇的工具——冬季,将岸边割下的芦苇码放在冰床上,在冰面上拖拽而行,自然省许多力。沈括的《梦溪笔谈》也提到过凌床:“信安沧景之间,挽车者衣韦袴,冬月作小坐床,冰上拽之,谓之凌床。”韦袴,即皮裤,冬天穿之以御寒。“信安沧景”,即今天的河北沧州一带。元大都时期,京城的城墙用夯土筑成,每到雨季来临,需要用大量芦苇苫盖,以防被雨冲毁。文明门外,即有堆放大量芦苇的园场。凌床,大概是元代随芦苇进入北京地区的吧。
据《春明旧事》:“冰床以木为之,长方形,无栏杆,长约五尺,宽三尺余,可乘三四人。床腿嵌铁条”。冰床主人“在前牵绳急行数步”,待冰床滑行起来,便跃坐在床沿上,任冰床借助惯性滑行。“乘者如置身水晶宫,目爽神怡”,就忘记寒冷了。
《燕京岁时记》转引清初人魏坤所著《倚晴阁杂抄》记载:“闻明时积水潭尝有好事者联十余床,携都篮酒具,铺氍毹其上,轰饮冰凌中,亦足乐也。”都篮,是用来盛茶具或酒具的提篮;氍毹,即毡子、毯子之属。可见在明代,乘冰床把酒兜风已成时髦的娱乐方式。
清代西苑太液池的冰面上也有冰床,当然是给皇帝坐的。无论干什么都喜欢吟诗一首的乾隆皇帝,就作过不止一首坐冰床的诗。其中《蜡日坐冰床渡太液池志兴》是这样写的:“破腊风光日日新,曲池凝玉净无尘。不知待渡霜花冷,暖坐冰床过玉津。”“太液行人步玉花,金鼇遥望锁烟霞。胜游不数琼华岛,爱听寒林噪暮鸦。”——在冰上欣赏太液风光,较比登临琼华岛又有一番乐趣。
乾隆十九年的一天,处理完正事的乾隆皇帝自南台(即瀛台)乘坐凌床到琼华岛散心,一高兴,写了六首诗。
其中一首道:“冰凝太液镜光皑,辘辘舵床坐渡来。声杂排门鸣爆竹,权舆帝里是春台。”权舆,是草木萌发的状态。此句意思是,虽然太液池还是冰凝如镜,然而帝都里已是草木萌发的春光了——在这首诗里,冰床就被称为冰舵床了。
在另一首诗里,冰床又被称为“拕床”:“初生春水绿波清,六棹兰舟送以轻。不廿日前朅(音怯)尔忆,拕床曾是碾冰行。”(《太液池泛舟诗》)
很会享乐的慈禧也喜欢乘坐冰床兜风。西苑三海、颐和园的昆明湖,都备有冰床,供慈禧享用。“御用冰床”想必非常豪华,据金受申说:“宫中冰床较外边的稍大,上支黄幄,可以避风。”所以乾隆说“暖坐冰床过玉津”——虽是寒冬腊月却并不觉冷,因为有帷幄御寒挡风。冰床内的太后、皇帝是不冷了,那些在冰上牵绳拖拽的太监呢,恐怕是另一番感受了。
老北京的冬天,护城河、什刹海、通惠河岸边,常有许多冰床招揽乘客,俨然是公共交通工具。清代陈维崧编著的文集中说:“京师腊月河冰结时,水面多设冰床,往来络绎,以供行客。其捷如飞,较之坐骑乘车,远胜多矣。”看来生意不错,很受欢迎,说明有人将拖冰床作为谋生的手段了。当年环城的护城河与今天的2号环线地铁是同一走向。有钱人花上几个钱坐上冰床,即可作环城观光游。冰床在冰面滑起来速度飞快,有如今天的豪车兜风。那个年月,由东便门乘上冰床可去通州,不过途中要经过五道水闸,每到一闸,必须另换冰床另付钱,因为生意要大家做,每人承包一段,每人都要有钱赚。
民俗学家金受申先生体验过民国时期的冰床。他写道:“冬天护城河、什刹海岸旁放着许多冰床招揽乘客。在新年正月,坐着冰床,驰骋冰上,虽不用足溜,也很有意思。前几年,我每到正二月常在一溜胡同(银淀桥东、什刹海东岸)广庆轩听杨云清说《水浒》。傍晚散书,由银锭桥到德胜门,坐一个来回冰床,然后地安门桥上喝上二两白干,也是闲适有趣的。”
昔日的北京冬天,冰上也是孩子们的乐园。大一点、有动手能力的少年会自己制作冰车:其实是微型冰床,比小板凳略大,下嵌两根铁条。玩时将其放在冰面上,盘腿而坐,两手各握一根冰锥,用力向后戳冰以产生动力,冰车便飞速滑行了。多个滑冰车的孩子在一起比赛,亦是一乐事。年龄稍小的儿童则到冰面上抽陀螺——孩子们称之为抽“汉奸”,为让它不倒下来,就要追着它用鞭子不停地抽打,可令抽它的孩子头冒热气、小脸儿通红。
半个多世纪以前,拥有一双正儿八经的冰鞋、穿上它在冰面上滑行,能引来许多人的围观和艳羡。无缘穿上冰鞋到正规冰面上滑冰的孩子,只能在路边积水冻成的冰上,排队“打出溜”。如今,只要你喜欢,就可以买双冰鞋,穿上它到冰面上去一试身手。毕竟是时代不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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