图①:宁强县毛坝河镇草川子村78岁的张菊英(右一)在为游客绣制羌绣产品。
图②:宁强县巨亭镇流溪沟村村民在称挖到的猪苓。
图③:宁强县巨亭镇流溪沟村食用菌大户王兴华的父母正在翻晒香菇。
黎德华摄
脱贫账,不能把贫困户算丢
识别机制固化后难以跟上变化,需要动态调整
找出真正的贫困户,是脱贫攻坚的基础。没有找出贫困户,扶贫就没有了准头。谁是贫困户,谁不是?谁过去是现在不是了,谁过去不是现在是?这些,都要科学地核算脱贫账。
精准识别扶贫对象,各地做了大量艰苦细致的工作,完善制度设计,做出一系列机制安排,出台系统的识别办法,细化工作程序,扎实工作篱笆,为脱贫攻坚取得阶段性成果奠定了基础。
办法是具体的。在辨识贫困户的机制安排上,各地都根据当地具体情况,竭尽全力,完善精准识别贫困户的制度设计。陕西省宁强县专门制定了《贫困人口建档立卡衔接工作实施方案》,程序是“两入户、两评议、两审核、两公示、一公告”,并在贫困村安排“五牌六档一图一簿二册”、为贫困户安排“一册二牌”等档案资料。
要求是细致的。内蒙古自治区在9852个有建档立卡贫困人口的嘎查(村)全面推行挂图作战法,全面推行“四个清”,即底数清、责任清、办法清、工作要求清。
宁强县毛坝河镇草川子村支书程远宏说:“一看粮,二看房,三看屋里有没有病床,四看家里有没有读书郎。结合辨别贫困户的制度和算账,是不是贫困户,基本上能搞个七七八八。”
辨识贫困户的效率高不高呢?毕竟,贫困户的收入是动态的,家庭成员生活的变化是多样的,识别机制跟不上贫困户家庭的变化有时是难以避免的。内蒙古自治区扶贫办副主任青格勒图坦陈,脱贫攻坚要做到扶持谁底数清,谁来扶责任清,怎么扶办法清,如何退要求清。辨识贫困户如果缺乏动态管理和因应,这些目标就很难精准实现。
但调研中发现,在贫困户识别上,还出现了一些新问题。
一是辨识制度和机制安排动态管理跟不上。已有的贫困户识别机制在得到不断强化的同时,也出现不断固化的征兆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就会呈现出辨识效率衰减。
二是干部对辨识贫困的自信与贫困户的实际底数不匹配。
内蒙古自治区科左后旗旗委副书记乌力吉说,在辨识贫困户的安排中,有严密和完整的工作机制,有大量的驻村干部和包点、挂片、帮扶干部入户,这是干部辨识贫困户的底气。
调研中,记者发现两组有说服力的数据,说明贫困户的实际底数还需要更精准。一组是中观数据。截至2015年底,陕西仍有贫困人口316.7万人。2016年,陕西全省共清理不符合条件的贫困人口42.97万人,清退率占前年建档立卡户总数的13.5%。
另一组是微观数据。2014年初,科左后旗建档立卡户3.75万人,2015年11月,全旗对贫困户和贫困人口开展进一步识别“回头看”,通过认真逐户核实,逐级审核把关,清退了不符合贫困标准的贫困人口9124人,清退率占建档立卡户总数的24.33%。
一些贫困户当初是贫困户,但经过帮扶后脱贫了还位列贫困库中;一些农户可能最初就徘徊在贫困边沿上,不在贫困户之列,却被纳入了贫困户。陕西省汉中市扶贫办副主任李兴华说,脱贫账不能把贫困户算丢了,该入贫的没入,已脱贫的没退出,就会让脱贫工作陷入尴尬和被动。
于是,“吵辨识”土法上马。
调研中发现,识别机制之外让贫困户识别更有准头的补充办法,就是“吵”。在村里,一锤定音的办法要靠“吵”,程远宏道破“天机”。
草川子村处在大巴山深处,村内山大沟深,全村166户602人中,建档立卡贫困户就达到83户304人,贫困发生率达到50.4%。由于耕地少,又是喀斯特地貌,地里长出来的土豆和苞谷穗,都要比平原地区正常的小好几号,乡亲们生活艰难。
咋个“吵”法?都住在一个村子里,大家彼此知道根底。村民代表大会推荐时要吵,农户申请时要吵,入户调查时要吵。民主评议时要吵,公告公示时要吵。吵来吵去,最后,贫困户水落石出了。
“吵”是不得已,但有用。宁强县委宣传部长丁世鹏表示,“吵”的背后,急需设计科学、可操作、动态的脱贫识别管理制度。
脱贫账,不能稀里糊涂
干部算“大账”,贫困户算“大概”,还需更细更实
脱贫不脱贫,脱贫账要核得准,算得细,理得清。
农村账不好算,是普遍现象。调研中发现,对贫困户收入的“鸡毛账”,干部算不准,贫困户算不清。记者进村入户,解剖麻雀看脱贫账究竟是咋算的。
收入账,算大概。
在科左后旗巴彦毛都苏木(乡)莫麦嘎查的贫困村民嘎达家里,记者和村干部一起跟他算了一个下午的账,算来算去,直到太阳落山,干部们算出了“大账”,但嘎达还是一头雾水。
扒拉来扒拉去,算出这样一个种养业收入基本账——2016年种植玉米30亩,黑豆7亩,种植业收入7900元,支出6225元,净收入1675元。养黄牛3头,2016年底出栏1头,除掉成本,增值7000元。养猪2头,还养了5个猪崽,除掉成本,增值1500元。累计嘎达家的种养纯收入是10175元。
宁强县毛坝河镇草川子村,脱贫账同样是“大概账”。贫困户王正彦不在家,老伴向宗翠说,家里种了点玉米和土豆,收成多少不清楚,都用来给猪当饲料了。家里养了2头猪,一头猪留着家里吃,一头猪留着卖。要算毛收入,大概就是4000元了。
收入账,贫困户往少里算。
“有那么多吗?”对于干部算出来种养业收入“大概”,嘎达心存疑问。村干部和嘎达一笔一笔对,最后,嘎达不作声了。
转移性收入是大头。这个账,一清二楚。禁牧补贴、退耕还林补贴、农资补贴等项合计,嘎达一家有20100元。这样,嘎达家所有收入算在一起,就是30275元。
按照向宗翠的算法,她家3口人,人均就是1333元。村干部问她两个儿子在外打工不算收入吗?向宗翠说,老大已经分家立户,收入账不能算在她家,老小是在外打工,“孩子的打工收入,基本上都在外地花光了,哪有钱带回家呀?”
算来算去,贫困户家庭支出盲区大。
家庭支出账,花头多,难算。核算贫困户的家庭支出,经常是干部一个账,贫困户一个账。嘎达家老人一直有病,妻子有慢性病,吃药看病费用和孩子上学费用,总支出不算小。究竟是多少?嘎达算不出来,只能估算。一笔一笔地估,最后,村干部坚持总支出17000元,嘎达坚持19000元。这样,家庭净收入就是两个:13275元、11275元。6口之家的嘎达,家庭人均收入也就出现两个账:干部算是2213元,嘎达算是1879元。
对于家庭支出和转移性收入账,向宗翠更是说不清。怎么追问,也没有个结果。村支书程远宏说,大伙儿都不记账,村干部只能算贫困户收入账的大概了。说着话,他自己也摇头。
整个算账过程,干部算“大账”,贫困户算“大概”。算大概,只能说账目基本靠谱,但在脱贫账的精准上存在缺陷。
为什么脱贫账村干部算不准、贫困户算不清呢?乌力吉分析,深层次的原因是责任没有压实,紧盯农户收入账本不够,深入农户家庭是身到了心没到,要用更加细致的工作方法,让贫困农户如实记下“鸡毛账”,作为因户施策的依据,作为脱贫不脱贫的依据。
脱贫账不能算成糊涂账。汉中市市长王建军表示,金融部门算贫困户的账值得驻村工作队借鉴。农村信用社、邮储银行、涉农保险公司的职员,他们深入农户,账算得细,跟得实,抠得准。
脱贫账,要经得起时间检验
内涵要算清“鸡毛账”,外延要算清相关性
啥时脱贫?账本是关键。按期实现现有贫困户全部脱贫出列,是一场艰巨的硬仗。时间紧,任务重,更要算好脱贫账。脱贫时间的设定,不能急躁冒进,对一些不切实际急于完成任务的情况,需要约束、规范、指导和管理。
“脱贫的账本,要真正经得起实践和时间检验。”科左后旗旗委书记刘士海说,“这个账有内涵,有外延。内涵要算清‘鸡毛账’,外延要算清相关性。”
其一,脱贫时间要因户设定、因村设定,不能拍脑袋,更不能仅用热情来脱贫。
听村支书程远宏说,按照计划,草川子村2016年底要实现整体脱贫,着实让记者惊讶。因为一来,当年全村贫困发生率为50.4%,咋说脱贫就脱贫了呢?二来,2014和2015年每年也就是实现了10多户人家脱贫,咋2016年一下子就能实现剩下的83户304人整体脱贫呢?
“我们不仅仅是用热情来脱贫,草川子村2016年底就脱贫,是有依据的。”程远宏讲了四个理由,条条充分。
一是产业扶贫有基础支撑,家家有产业,户户有项目。二是省里县里下达的扶贫专项资金80万元,解决了资金瓶颈问题。三是村里打工人数众多,一般每人打工都能实现每年四、五万元的打工收入。全村现有劳动力356人,其中126人外出打工,贫困户中有65人外出打工。四是经过这些年的脱贫攻坚,大量贫困户的收入虽在脱贫标准线以下徘徊,但已经十分接近了。
宁强县委副书记杨帆介绍,按照陕西省脱贫标准,宁强所在的汉中市贫困户2016年人均实现纯收入3015元,就出列了。
但草川子村这个脱贫账,是个毛收入账,还没有考虑生产性支出。再说,按照村子里脱贫账本,大面积的贫困户不过是2016年毛收入超过了3015元。因此,这个“整村脱贫”,是不是站得住脚,还是需要打上问号,从长计议。
其次,脱贫账要看脱贫产业链上有多少盈利空间,能不能给群众真正带来收入。
宁强县长黎建军说,以贫困户能接受并愿意接受的稳妥方式,发展因地制宜的产业,是贫困户稳步脱贫的支撑。
查看草川子村里的产业账发现,在示范户和种养大户带动下,贫困户发展种植海螺七、黄连、杜仲等中药材210亩,出栏生猪195头,土鸡3500只。初步估算,全村贫困户可实现收入140余万元,人均达到4580元。
这些都是预算的账,究竟能不能实现这4580元的人均收入,还有待观察。毕竟,预算的账需要脱贫产业链上足够的盈利空间来保障。
其三,脱贫账,要看贫困户收入在变化的市场面前,有没有保障,有多大保障。
只有不断加强市场的预见性分析,才能确保贫困户熟悉市场,参与市场,并通过市场,实现相对稳定的收益。
户主不在家,草川子村村民王天左的妻子王仕秀是个爽快人。进屋得看看厨房,一看吓一跳,又大又干净,锅里蒸着馒头,一看这个家,日子过得还不错。“可恨的桔梗,让我家变成了贫困户。”王仕秀答着话。
原来,老王家在2012年种了30亩桔梗,种的时候,行情特别好,市场价每斤4元钱,到2014年开始有收成,桔梗就变成了每斤1.4元。“真是叫天不应,叫地不灵,我们家连本都亏进去了。那时我已经流转了100亩地种桔梗,60亩地种当归。2016年又到收的时候了,价格又不行,只能让这些药材烂在地里了。”
其四,脱贫账,要看科技支撑和金融服务的外部环境有没有可持续性。
农业科技支撑和各种农村金融服务,是贫困户脱贫的基础性平台。但在贫困地区,科技支撑和金融服务的覆盖面和有效性,依然是短板。尽管历史欠账较多,但这些短板正在不断得到弥补。
宁强县扶贫办主任胡代平说,经过充分论证,毛坝河镇现在开始鼓励和引导贫困户种海螺七,市场价格很稳定,又适合在草川子这样的村子种植。镇里有海螺七种苗合作社,为贫困户提供种苗,有收入后再还付苗款。到信用社贷款,对贫困户实行贴息。现在,种海螺七一亩地产值最高可达5万元,王仕秀的心眼又动起来了。“借钱也要干,还是要脱贫呀!”
脱贫账,要算长远账
改穷山,挖穷根,用长效机制稳定脱贫成果
眼下,脱贫攻坚的政治优势、体制优势正在充分发挥作用,推动着扶贫工作的进一步深化。调研中发现,倒推脱贫工期情势下,“短脱”与“长脱”在打架。
短期脱的临时思想与长期脱的长远打算,是贫困地区一个深刻的矛盾,处理不好,会影响脱贫攻坚的效果。“短脱”是应急之策,“长脱”才是解决贫困之患的根本手段。
调查中发现,“短脱”有短脱的路数。
科左后旗查日苏镇公司嘎查贫困户陈小平家中几乎一贫如洗。劳动力不够,媳妇常年患慢性病,自己又没有什么劳动技能。贫困户登记册上,他家的种植业填报收入项是零。养殖业是养羊,今年共养了10只羊,每只增值1500元,年养殖业收入是15000元。3口之家的净收入2397元,人均收入就是700多元。
当地的干部反映,如果只追求短期脱,也有办法,比如把扶贫资金直接分给贫困户。这样虽然能解决眼前问题,但不能保证稳定脱贫。
根据公司嘎查的脱贫进度安排,陈小平家脱贫的手段是养殖小黄牛,由专项扶贫资金扶持他家盖一间牛舍,养殖3头黄牛,一年出栏1头牛,价值1万元,加上他家原来的养羊收入,在2017年底可以脱贫。以脱贫产业为依托,是陈小平家具备“长脱”的条件。
“长脱”,需要相对完整和成熟的脱贫产业及产业链。
宁强县巨亭镇流溪沟村王兴华在全镇都有名声,过去是出了名的穷,家里唯一的老宅子被洪水冲得风雨飘摇,原来的村主任代表村里给他救济1500元,就是靠着这点资本金,他搞起了庭院经济,养猪,养羊,养食用菌,结果他成了全村脱贫先进户。食用菌1万多袋,养了8头能繁母猪,年出栏仔猪100多头,家庭每年纯收入接近20万元。他脱贫后指导乡亲们搞庭院经济,帮助贫困户5户共18人,户户都养食用菌、养猪,被村民推举为村委会主任。
“长脱”,金融扶贫力度还需加大。
在许多贫困地区,金融扶贫短板明显。一方面,扶贫担保资金注入不足,满足不了扶贫信贷资金总体需求;另一方面,小额信贷组织发动不够深入,贫困户产业贷款有效需求不足,“放不出”和“缺资金”现象并存。
“长脱”,需要用新型经济组织带动。
要采取“龙头企业+专业合作社+基地+贫困户”“专业合作社+基地+贫困户”等模式。陕西省洋县朱鹮湖果业合作社,跨行政区域吸收建档立卡贫困户入社,统一进行技术培训和销售产品,带动扶持的470户贫困户,2015年户均增收2600元,2016年户均增收600元左右,宁强县一些贫困户也从中受益。
青格勒图说,整体上看,脱贫攻坚任务十分艰巨,贫困户难以摆脱靠天吃饭困境,发展生产脱贫措施有限,社会兜底任务重。
脱贫账要算成“长脱”账。“长脱”才解贫困之患,无论是脱贫产业还是社保制度安排,都需要长效机制。无论是贫困人口、贫困村退出,还是贫困县退出,都要立足长远,实事求是,稳妥推进。
本版制图:郭 祥
作者:高云才 常钦|来源:人民日报